天晴無處知淚情

【超级制霸】望乡台

PTSD橘x落难贵族农,OOC严重

(我也不知道我写了个什么(写文好难(向所有写手致敬


......


承景八年,风吹落叶。

庙里乱哄哄的。新来的男孩好像是都城里的贵族少爷,百人大队整装护送,全身戴孝的女人在银枪铁铠中抱着他哭哭啼啼了好久。

聒噪。

林彦俊在经堂背面就着日落前的余光扫地,听到熙熙攘攘的声音不禁皱紧了眉头。

我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样忙进忙出?

屁!你来的时候血流得从这里!到这里!都是红的!王琳凯在树桠上慷慨激昂地比划着,“连鸡都在叫!”

“鸡你妈。”

“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又不是出家人。”

“草!”


林彦俊没有想过去认识那个男孩。其实他并没有想过去认识这里的任何人。呆在这里与古树铜佛相对无言的四个月,本以为残破的心情终于随着伤口的结痂归于平静,没想到庙门一开又把他拉回尘世中。

陈立农是个很好说话的小孩。住持领着他绕过床位稀缺的大卧厅到林彦俊居住的独室的时候,他手里还紧紧抱着刚卸下来的铠甲和一把晃眼的白剑。坐在床边发呆的人看到突然一个激灵,黑着脸跑到门边抢过他怀里的东西丢了出去,不久过后男孩却捧着一盘熏香跑回来了,笑盈盈地说你这里药味太重啦点一点这个吧心情会变好的。

脾气真好哦。自认为心如止水的林彦俊却止不住身体细碎的抽搐和颤抖,甚至没来得及拒绝他对自己领地的无理侵占。

“我叫陈立农哦。住持说庙里没有别的位置了所以只好委屈你和我住一起了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如果我那里做得不对了记得和我说哦不用迁就我哦……”喋喋不休的小少年似乎丝毫没有经历了生离死别的自觉,林彦俊的目光越过他一颤一颤的碎发,试图对着墙壁上的一幅青莲放空自己。

陈立农被忽视了也不气恼,勤劳地开始在地上铺起了被褥。

诶?林彦俊发完呆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吃了一惊。

“你怎么睡地上?”

“啊?这里只有一张床啊。没关系啦我看别的师兄弟也这样。而且你这里干净好多。”

“你睡床上。”林彦俊说完把床让了出来,再次抢过陈立农手里的东西,把他们移到了离门远一点的地方。

“诶不……”小少爷也吃了一大惊。

“住我这里就听我的。”

“可是我刚刚才说了不要迁就……”“别吵。”林彦俊用一个凶狠的眼神堵住了他的拒绝,随即背对着他躺倒在地上,留下小少爷一个人为难地东张西望。过了好久他才想起把带来的香点上。


“你怎么在这里啊?”

陈立农嗖地一下跳上大榕树宽阔的树干。除了饭后回房的时间,他从来没有在庙里其他地方遇到过林彦俊,他跟着别的小和尚诵经劈柴采药,练功烧香耕田,而这个人仿佛成天成夜只做一件事——发呆发呆发呆。现在他跳到了另一条更粗壮的树枝上继续他的一人世界,满脸写着“不要打扰我”。

你明明什么都没做,我怎么打扰?陈立农不解地坐下,隔着飘飘荡荡的树须开始认真地看他。似乎总是黑气罩体的人安静下来突然显得很脆弱,他好瘦啊,比陈立农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瘦,一身黛色的袍子洗得发白,他完全撑不起来,纸一样薄的身躯在布料里晃晃荡荡的,就像一片摇摇欲坠的老叶。日头还未散去,斑驳的树影打在他麦色的脸上,激起阵阵光尘。有一瞬间他的面容突然在光中模糊了起来,他记得这个人浓烈的眉眼,第一次见的时候真的被凶到过,此刻的一切却如此柔和,陈立农也开始发起呆来。他觉得自己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一呼,一吸……

林彦俊看了过来。

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以为那双眼总是水光潋滟的,清高孤傲的,忿忿不乐的。实际上他也从来不收藏自己的情绪。比如此刻他是有点懊恼的。可在这懊恼之下,什么也没有。

陈立农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啊,可他手心冰凉背也冰凉,冷汗发疯似的往外冒。

“你该去练功了。”那个人说完换了个背着他的姿势开始看天。

陈立农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他突然觉得好难过。一个人有多难过,才能让你仅仅是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就这么难过?


“所以,为什么林彦俊不和我们一起呢?”当事人的沉默寡言只会变成好奇心的催化剂,陈立农捧着饭碗和同样在等饭的王琳凯打听起来。

“啊他之前受了很重的伤,救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王琳凯一边说一边紧盯着掌勺的师兄,“住持也不管他,说要先让他自己把心修好。”

“还修什么修,我看他坐化可能还快一点。”路过的小和尚突然插了一嘴。

“农啊,哥给你一句忠告,不要去问他以前的事。这是为他好。”王琳凯语重心长地看着白饭落入自己碗里,留下陈立农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问了会怎样?


“你也是南方人吗?”陈立农坐在床上看林彦俊慢条斯理地点灯,突然问了出口。

“嗯。我口音还挺重的。”你也没说过几句话,陈立农吞掉心里的小牢骚准备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林彦俊却先他一步继续。

“我在台南城出生的。你们陈家的台南城。”

“真的?我们是老乡吗!”陈立农眼睛瞪得大大的,这半年辗转飘零,他已经离家乡太远了。

“我好想家!”这句说出口之后,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当然想家啊,可是想有什么用呢,想能把城门重新堵上把大火收回来把敌军推回护城河吗?想能把父帅的命想回来吗?他觉得胸口有一口气堵着,不知道该吞回去还是吐出来,林彦俊偏偏又沉默着什么也不做。堵到最后小孩突然发狠地大声说:“我一定会回去的!”

随即却又想泄了气一样寻求回应,“你想回去吗?”

林彦俊盯着他,不对,是在越过他盯着什么别的东西,过了好久,他说,想。

“那我们一起,我带你回去。”他突然觉得好开心。

“回去送死吗?”

“不去。”

他说完又转身面壁了,陈立农有点生气,却又有点无法反驳。母亲说他要在这里好好学武,修身养性,陈家一定要保住它的小公子。可是我怎么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呢,我在这里修身养性,留他们在外面去死吗?

“总之我是一定要走的。等学好武功,我就下山和兄长汇合,杀回都城,赶走反贼,重振皇威,才不会躲在这里当个懦夫!我今年十七岁,等成年了我就下山闯荡天下,了结这乱世!”

而回应他这番豪言壮语的只有一如既往的夜风。


人人都喜欢陈立农。从前就是这样。哥哥姐姐总是宠着他,一向威严的父帅也宠着他,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带着他巡视军队,他想学枪学剑学刀总有闻名天下的老师来教,他想要一匹马隔天姐姐给他牵来了来自北陆的纯种神驹。原本以为人生就会这样一帆风顺下去,参军,封侯,治国安邦。

用手中的木棍划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圆,他屏息凝神,对着面前的空气接连不断地挑拨,突刺,劈划格挡。使的是佛家纯净的内功,放出来却是陈氏极烈的枪法。没有在佛前说的话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全数释放,不管母亲送他来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他不能忘掉陈家枪。所以祠堂后的大榕树下总在日落时杀气漫漫。

可林彦俊的朋友很少。虽然生在台南城,他一直都跟着父亲辗转多地行商,林彦俊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停下来过,也没有什么能停留在他心里。所以他特别喜欢那些亘古不变的东西,比如说月亮,比如说太阳,比如说这棵树,比如说天上的云。陈立农每天独自练枪的时候,林彦俊就躺在树上看云。


陈立农练完了会叫他一起去吃饭,有时他会嫌弃陈立农身上的汗味,先撵他去洗澡。有你在我很安心,有时候陈立农会一边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陈立农不知道的是,其实林彦俊没有在看云。他在听枪声,以及,极力地控制着不让自己发抖。

但是陈立农也大概明白,林彦俊的心还没有修好,比如夜里他苍白得连烛光都照不暖的脸,比如那双还是空无一物的眼睛。


王琳凯说不能问。


“你会武功吗?”他还是问了,尽量地表现得自然。

沉默之后他摇摇头,“你可别找我来练。”

撒谎。蜿蜒满臂的青筋是扫地扫出来的?

“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啊?”

“做你父帅麾下的三好良民。”

“切。”认识久了之后陈立农发现这一张冷脸只是个伪装,林彦俊插科打诨讲屁话的功力比住持念经还要炉火纯青。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啊?总不会想一直留在这里吧。”陈立农突然不依不挠了起来。

“……怎么了。”

“啊?”他的脸色又阴沉了下去,氤氲出一种读不懂的怒气。

“一直留在这里……又怎么了?”

“你不是说想回家吗?我们一起回去啊!回台南!我好想念长乐街上的小吃啊!”陈立农见气氛不对,特地找了个轻松点的话题。

林彦俊轻轻地笑了笑,过后轻轻地说:“我蛮想变成白鸟的。”

“啊??”陈立农这次是真的懵了,我想跟他谈家乡特产,什么鸟?

“变成白鸟,飞回家。”他微微抬头去找天上的云,神情竟还有点虔诚。

“……”屁话大王就是你了吧。


不管林彦俊会不会武功,陈立农的武功是实实在在地在进步。卓越的天资,扎实的基础,夜以继日的练习,住持有意无意的额外提点……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庙里已经没有弟子能做陈立农的对手了。

也许等春风来的时候,就能够挑战住持了。这样不用等到成年就能学到佛家的武功,然后……

“你会跟我走吗?”这个问题他最近问得越来越频繁,倒不是因为他有多急,只是心里平白无故升起的焦虑与不安全感驱使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确认。可是,确认什么呢?为什么想要带林彦俊一起走呢?归根结底两个人也就是萍水相逢的老乡罢了。

林彦俊从来没给过他正面回应,每次听到这个问题,他就愣一愣,然后继续做他正在做的事。

唉,这个人怎么这样呢,我凭呼吸声都能认出他来了,他却不肯和我多说一句话。

林彦俊也并不是不想和他说话,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回应这个眼睛亮亮的少年。他要怎么和他解释自己的心呢?万一让他看到自己眼里的空白,吸走了他的光怎么办?他好想对他说,不要管我了,去找你的新天地吧,又想把他留下,不让他看到自己曾经置身其中的那片地狱,可是他要怎么回答,如果他问为什么,他要怎么回答。林彦俊一直不知道怎么说,他早已打算好在这里,在古佛旁榕树下过完余生了,他真的不想再回去,也不想再面对山下的世界了。这样好累,应付陈立农好累。

天越来越冷了,林彦俊依然一天不落地听陈立农练枪,搞得他心神都集中不了,耍三五个枪花就要跳到树上看看那人有没有着凉。

“你下来嘛!这么冷你还一动不动真的会生病的!你下来和我一起练嘛!”

“下去给挨打吗?”

“什么鬼啦!我教你武功啊!我教你怎样练壮一点,你真的太瘦了!”说着他又去拉林彦俊,拉得树枝摇摇欲坠。

林彦俊好像被闹得有点烦了,微微地坐正了身子看着陈立农,眼底又翻涌过许多复杂的情绪,盯得陈立农定在了原地。然后他轻轻抬起手,揉了一下陈立农的头发。

陈立农更加不知所措了,半跪在树枝上不知道该留在这里还是下去练枪,还是继续劝林彦俊,

“你不怕吗?”最后还是林彦俊出声打破了这尴尬。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路上的鲜血和白骨?要回去吗?如果死在半途呢?”

陈立农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跳转,他一直在想这件事吗?很多时候林彦俊的思绪就像清晨飘忽不定摇摇欲坠的露珠,陈立农能做的就只是把它轻轻接住,只是这样的提问未免太小瞧他了吧。他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眼神坚定地看着林彦俊开口:“父帅说,我是听着兵甲铮鸣出生的。七岁的时候,外邦入侵台南城,我站在城墙上看着二叔战死。他用他的血换了我们十年安宁。十年以后,城门没有守住,也是我亲眼看着父帅殉国。母亲说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我,可是我们都明白,我是不可能在这虚假的宁静中过一辈子的,我不要做逃兵,做懦夫,我要回去,把从前的荣耀还给我的家族,还给我们的国家。在这里待到成年,是我的承诺,是我最后的孝道,然后就重新回到那些白骨中。我不怕。为国效忠,不是每一个男人该做的么?”

“可是我怕。”在熊熊烈火中,一滴露珠能做什么呢?是不是每一个少年的眼中都曾有这样的光?不,他的光比自己曾见过的,曾拥有的都更耀眼,如同不灭的太阳。一根燃尽的火柴,连露珠都能扑灭的火柴,为什么要和太阳谈光?

“所以!让我教你武功!跟你说我们陈家枪天下第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练谁不怕!不要再在这里冻着啦!”他知道林彦俊后面还有话要说,可是莫名其妙地不是很想听。还是要让气氛欢快一点,陈立农想。他总觉得不能让林彦俊停留在太严肃的话题里,面对一个笑容过于少的人,只能让他多看看自己弯弯的眉眼。

“佛祖就在这里,不要轻易说不敬的话啊。”林彦俊说着跳到了地上,回头看他,“和你打一场,以后不要再烦我了。”

诶?果然会武功吗?陈立农有点兴奋,被寒风吹得有点发凉的手渐渐回温。他捡起雪地上的木棍,姿态优美地亮出陈家枪的起手式。

只是还没起到一半,就被林彦俊迎面而来的一记重拳撂倒在地。

“以后在战场上,不要做多余的动作。敌人不会等你,你也不要等敌人。光看可没有用啊。”

“你明明就是在耍赖啦!”

“不耍赖赢不了你,你真的比我强很多啦。”林彦俊蹲下来扶他,竟然还俏皮地挑了挑眉,“不过当我师父的话还是不用了。”

揉了揉自己打过的地方,确认没有大碍之后林彦俊哼着一首小调离开了。真的是,很生硬地在,故作轻松呢。陈立农开始后悔了,他在怕什么,应该让他说出来的。


太过在乎于林彦俊的情绪了,以至于他直到后半夜才想起林彦俊说的话。没错啊,战场的确是极其凶险的地方,刀剑无眼,自己不能有多余的动作,也不能拖泥带水。

他知道这是一个可怕的时代,可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是需要畏惧的。他对自己有信心,他可以把这乱象劈开。


不过人见到绽开的皮肉是终究还是会本能地退避的,此刻看着躺在眼前,血肉模糊的王琳凯,他和住持相对无言。

只是一次照常的贪玩,只是“待得闷了”想下山去打探外界的消息,没想到烽火掠境,差点没能回来。

陈立农有点愤怒又有点茫然,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帮住持去抢救他。林彦俊也会一起烧水煎药,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都离得远远的,话也几乎不说。

就这样忙碌了三天三夜,甚至连念经声敲钟声木鱼声都听不到了。王琳凯的伤口被包裹了起来,原先断断续续的呼吸也逐渐趋向平稳,可是还差一味药,住持说,后山断崖长着四季常青的天星草,可以刺激心脉,起死回生,只是山路陡峭……

我去采啊!陈立农想也没想,住持要照顾病人,剩下的师兄弟里他最强壮最矫健,人他是一定要帮忙救回来的。于是第二天太阳刚升起,一个穿着灰袍背着药筐的高大身影就径直冲出庙门。雪已经渐渐开始融化了,偶尔吹来的寒风又把逃脱的水流凝结成冰,陈立农每踏一步就会把一小块湿哒哒的泥土翻出来,泥污悄悄地弄脏了鞋底,也弄脏了雪地,好在他走得飞快,也没有空闲去在意这些鸡毛蒜皮。这种青绿色的药草果然长在悬崖上,陈立农咬咬牙,攀着凹凸出来的几块岩石向下爬。住持没有说需要多少药材,可他想自然是多多益善吧,在悬崖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手臂渐渐有点酸了,他伸长左腿想去够稍远一点的一棵草,不料踩在了一根湿滑的冰柱上,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下跌。刚开始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当双手顺应着求生本能疯狂地寻找着力点的时候,能抓到的只有一把把松散的雪泥。


红日降落前林彦俊拿着一根粗绳出了庙门。

一点心眼都没有,出事了也活该。他冷得全身都在发抖,这趟回去怕又要多两个病号。

“啊!!”一声嘹亮的吼叫响彻云霄。

“好————冷—————有————人—————吗——————”

“我药采好了我不能死——————王琳凯等我啊—————————”

林彦俊一边听一边辨认着声音的方向,然后借着仅剩的一丝光找了一个干枯的树头固定好麻绳。向下寻找之前对着虚空翻了个白眼,一是为了自己这么久无谓的担心,一是意识到自己也是个缺心眼,夜晚出来不带灯笼火把以及任何能亮的东西。

“陈立农别吵了!”

“阿俊?我在这里!我差点摔下去了,幸好这里有一快大石头接住了我!”

方向和位置应该没错了,林彦俊小心翼翼地握着绳子,“你能看见我的绳子吗?够得到吗?”

“可以……可是我腿好像摔断了……动不了……”

听起来完全没事啊啊?果然是个缺心眼!林彦俊一边摸黑下降一边开始认真思考怎么把比自己厚一倍的大男孩弄回去。


不久双腿着地。这个地方并没有离地面很远,努努力能活着回去。想着林彦俊朝欣喜地跟自己打招呼的陈立农走去。

湿冷的风带来一丝血腥味,他脚步不受控制地僵住了。

眼前有一些画面飞驰而过,耳边响起还不算久远的声音,一声声撞击着他的神智。

“林彦俊?”陈立农也察觉到了来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你……你等我一下。”他背靠着冰凉的山壁坐下了,整个人都在抖,比来时抖得更厉害,差点以为自己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等待并不能让他好转,那些想要遗忘逃开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清晰,陈立农隐隐约约中看到来救自己的人把头埋在双膝间浑身蜷缩成一团,他想靠近一点,剧痛的左腿却使他动弹不得,刚想再次开口,却听到了一声声断续的,颤抖的啜泣。于是窘境更窘迫了,两个高大的男子在悬崖间一块山石上任由冷风吹拂,手足无措。

所幸有更多的救兵来到,陈立农看到火把的亮光之后急忙呼唤,几名师兄弟很快找到了他们的所在。林彦俊听到来人的声音似乎终于从一些无端的噩梦里找到了喘息的机会,扶着山岩挣扎着站起来,在一行人中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安全地带。

又是一个忙碌的夜晚,大家或是照顾差点残疾的陈立农,或是为王琳凯处理刚采回来的药材。林彦俊一直待在药房里,试图让熏天的苦味来平复自己的恐惧。

他们当时也是这么大费周章地救我吗?我值得吗?……只是一点血而已啊。他死死盯着炉中火,火烧不掉沾染回来的寒气。

佛家人满口慈悲,也满口谎言,心是修不好的,他早该知道。本来也没打算作什么努力,能忘记能逃开就最好,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长燃不尽。已经是一把泥灰的他,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悄悄消散不好吗?所以为什么连这都做不到?为什么已经如此脆弱的心却细致得不愿放过一丝一毫有关从前的线索?

漫天箭雨,一声声被砍刀撕开筋键之后的惨叫,从战马上摔进泥水里的窒息感,血的腥味。这些他拼了命想要封存的记忆,原来依旧强烈,依旧鲜活,依旧随时可以压碎他。

我没有办法了,他想。


一直呆坐到黎明,药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不是小和尚过来拿药,是伤者本人拄着拐杖蹦进来了。林彦俊不禁咂舌,这人的生命力怎么这么强啊?他靠过来,踉踉跄跄地想要坐下,林彦俊连忙站起来扶他。

“你没事吧?”他一边找平衡一边问。

到底谁是深陷险境九死一生的那个人啊,虽然我出去救人还把自己也困在山下更废物就是了。林彦俊腹诽得起劲,到嘴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该怎么答?我好绝望我想去死我能告诉你吗?

“你没事吧?”陈立农又问了一次。他其实不是什么倔强的人,但是对付林彦俊一根筋的追问好像很有用。

林彦俊转过头来看他,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不要再管我了。”

“你要我走开,那你为什么又要来找我?”

“你死了会很可惜。”

“那你每天死气沉沉郁郁寡欢就不可惜吗?”很多时候林彦俊说的话都让他觉得惹人生气甚至不可理喻,他直视着林彦俊空洞的眼睛,它们原本应该是很漂亮的,“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不要担心,”他再靠近了一点,用手揽了揽林彦俊的肩,“没有什么是……”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没有什么是不能战胜的,没有什么是不能实现的,”林彦俊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他要么就沉默,要么就总说毫不留情的话,“你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这么想,或许对你来说还真的会是这样。”

“可是,”他伸出双手扳过陈立农的脸,“可我只是一个恇怯弱小的人,即使是一根小小的蜡烛,我也早就被泼灭了。我害怕刀光,害怕战场,害怕山下的一整个世界。不要随便认识了什么人就把他当作自己拯救世界的伙伴,你可以去战斗去胜利,我不值得也做不到。”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直接的把所有话说出来,其实有点害怕会让陈立农伤心。如果不说出来,在无果的对话中消磨浪费他的时间不是更没有意义吗?他想要追求他的理想,那就不要让他被这种无趣的事情缠住了。

“那你不回家了吗?你不是说想要回家吗?”陈立农果然有点慌,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种话。

“如果他们还在的话,一个英勇战死的林彦俊不比变成胆小鬼的林彦俊好吗?”

“可是……可是不能这样啊!不是这样的!”陈立农挣开林彦俊的手。

“我保护你!这样可以吗?你相信我,相信陈家!北疆反贼而已,我们打得赢……!很快大家就和从前一样过回好日子……”

他的眼睛急切又真诚,林彦俊好想马上结束这个对话,这个人这么朝气蓬勃充满希望,怎么忍心让自己的阴暗情绪侵扰到他?可他此刻仿佛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怕的不是反贼,”他伸手挡了挡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我怕这一切。我怕见到银枪甲胄,我怕听到兵器声,我连血腥味都受不了,现在连你的腿都不敢看,因为看到我就想起我见过的断头残肢。我现在就怕得想吐。”

“我在一个五十人的小队,大家要好得像亲兄弟。我们都很怕,可至少可以互相支撑。那天我们第一次做前锋探路,他们都死了,就在这山脚下。”林彦俊的声音开始发抖,他看见陈立农挣着大大的眼睛惊慌地看着他,可他没有停下。

“第一次拿起枪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要当一等一的大英雄,可是第一次把它刺进别人的身体里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做不到的。可是我知道你可以,因为人人都在怕,可是你不怕。”

“去做你的大英雄,不要管我了。你可以给很多人带来好日子,可是林彦俊的好日子不会再来了。”

说完他起身向外走去。

“林彦俊!”陈立农也挣扎着想要起来,并且大声喊他。他其实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能在一大段话里选出一句无关紧要的来辩驳。

“……并不是人人都怕啊,”他终于站了起来,略微低着头,声音比刚才细了许多,“我的家人,跟着父帅打仗的叔叔阿姨,我觉得……他们都是很勇敢的人啊……要有信心,要对大家有信心......”

“那他们为什么要送你来这里?”


……



“走吧。”



......



不到半月王琳凯就痊愈了,醒来后他天天抄经诵佛,庙里再也没有炮仗一样的吵闹声。


陈立农没有等到成年,甚至没有等到开春,他是在一个深夜里悄悄走的,林彦俊帮他收拾了行囊。


林彦俊也下了山。他到山脚下为牺牲的战友立了一块墓碑,刻上了所有人的名字,包括他自己。


承景十三年,新帝登基,持续了五年的叛乱终于得以平息。


台南重建,一时高楼迭起,枯木逢春。


陈立农在人潮欢涌中接过了护国虎符。


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司马大将军在长乐街重新开张的第一天买了很多干果小吃,然后纵马飞驰出城。


山里的一切都没有变,那棵榕树落了很多叶。

可是找不到他啦。

王琳凯说他怕自己的尸体弄臭了山上的草木花蕤,拜托大家把他烧成一把灰,投进风里。


陈立农抬头看向天上的云。

一只白鸟飞过。


……


台南城有一堵墙

青灰色,矮小,奇异,围绕在护城河边。

据说是用新城重修的余料所建,毫无美感可言。

墙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由活着的台南人民刻下的,离开的兄弟姐妹们的名字。

最左边的角落里,有人把“阿俊回家”四个字刻得很深很深。



*作者碎碎念

望乡台这个title其实跟正文没什么联系,就是我想不出标题的时候刚好听到这首歌然后就用了......

写完才发现完全没有谈恋爱的情节(那我写这个东西是图什么啊啊啊啊(对不起(下次努力

感觉全文很多逻辑都不对头,然后该表达的表达得不清不楚,有些伏笔也没用,另一些东西突然就出来了,结尾也好仓促,强煽情,可是我实在懒得再写了所以(这么说出来真的好吗(其实写出来没有我想得那么惨,为什么没有写那么惨,因为圆不过去......

再次向写手大大们致敬,你们都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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